博雅小学堂

给孩子受益终生的人文底色

主讲

段志强

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副教授

三星堆的青铜器已经完全超越了武器、农具、容器这样的工具概念。这些神秘的造型肯定跟政治、权力和宗教有关，从被人使用到被人膜拜，青铜器的这种神奇逆转究竟是怎么发生的？它又意味着什么？听复旦大学历史学者段志强，从全球史角度讲述人类与青铜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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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沉睡三千年，一醒惊天下”。被誉为“20世纪人类最重大考古发现之一”的三星堆遗址，一直被视作中华文明长河中一颗闪耀的星。

昨天，#三星堆遗址发现绝美黄金面具#等考古新发现冲上热搜，看视频有真相??

时间回到年，三星堆遗址发现一、二号“祭祀坑”，出土青铜神像、青铜人像、青铜神树、金面罩、金杖、大玉璋、象牙等珍贵文物千余件，多数文物前所未见，揭示了一种全新的青铜文化面貌，又留下了许多谜团：

比如，青铜面具中突出的眼睛，薄薄的嘴唇，无论是圆顶、平顶还是佩戴金面，看起来都真的仿佛是“外星人”……

铜纵目面具

很多人只知道中国的“青铜时代”，古代其它地区的文明是否也有呢？又有哪些趣味故事？如果从人类整体发展历史的角度，如何梳理青铜器的发展过程？

听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副教授段志强，为你讲述人类与青铜那些事??

你好，欢迎收听《从中国出发的全球史》，我是段志强。在上一讲里，我们从人类的起源，讲到文明的诞生。

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，文明的历程，是个加速度发展的过程。一开始的人类社会，漫长又缓慢，仿佛千年如一日；后来逐渐加速，越来越快，从几百年一变，到如今几年一变，日新月异，应接不暇。假如你在深山里隐居几年再出来，那感觉肯定就像古代神话说的，“山中方七日，世上已千年”。

01

人类最早大规模使用的金属

为什么人类能实现如此惊人的加速发展？原因很复杂。但是，最明显的原因，也是最直接的原因，是技术的进步。

技术的进步体现在哪儿呢？其实技术的标志不在于一个社会制造出了什么产品，而在于这个社会的人用什么制造出这些产品，也就是说，他们用什么工具。比如说吧，原始人的工具，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石器，可能手里要经常拿着。现代人，手里也经常拿着一小块东西，那是手机。同样是拿在手中的小东西，他们之间的差别可以说跨越了整个人类文明史的距离。

可是，咱们也别忘了，现在的手机可不仅仅是工具。它好像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，甚至在很多人眼里，还代表着时尚、品味、身份，在一些特殊的时候甚至还代表了某种立场。这个就是技术和工具的文化属性。因为有这些属性呢，技术和工具就不仅仅是人类所利用的手段，它也会反过来，塑造人类社会本身。

在人类利用过的所有工具里面，最重要的要说是金属了。本来呢，人类利用金属，看中的是它的延展性、可塑性，强度硬度一般也都很高，可以派上很多用场。比如做武器，当年美洲土著文明的冶金术非常初级，面对欧洲人的长剑和长枪，那是毫无还手之力啊。后来发现金属还能导电，这在电气时代那当然就更加重要了。

咱们追根溯源的话，人类最早大规模使用的金属制品是什么呢？就是青铜。青铜器的广泛使用，标志着人类进入青铜时代，这是人类文明获得的第一个巨大的加速度。

青铜时代之前，人类的生活是比较简单的。人活一辈子，基本上都是为了应付基本需求，能吃饱就是最大幸福。虽说大河边上已经有了大批的人群，也有了基本的社会分化，不过呢，文明跟文明之间的差别还不很大，或者说呢，文明是慢慢产生了，但是文化的区分还不很明显。毕竟嘛，人的基本需求，还有满足这些基本需求的方式，花样是很有限的。

到了青铜时代，虽说青铜冶铸技术是从一个地方起源，慢慢传播到世界各地的，但是世界各地的青铜文化呢，却是五花八门，远近高低各不同。人类也开始脱离刀耕火种的比较初级的发展阶段，演变出来丰富多彩的人类文明。所以我们说，人类文化的多元性，首先就绽放在青铜时代。

怎么个多元呢？我们举个中国的例子。

02

神秘的三星堆青铜器

这个例子，就是三星堆。

上一集我们讲过殷墟的发掘。殷墟当然是很震撼的，不过很长一段时间，我们觉得早期中国文明就是殷墟那样的。年，四川的三星堆出土了一大批青铜器，造型非常怪异，比如说，有很大的青铜面具，两只眼珠凸出去好远；还有青铜做的神树，挂满了果子，还有几只鸟，竟然将近有四米高；巨大的青铜立人，高达2.6米，那是早期中国发现的最大的青铜人像。看上去都古古怪怪。

三星堆青铜立人像

三星堆地处西南地区，它远离传统中原文明区域，好像和某种外面的文明有关，可是又好像和中原地区殷商文明有关。这个文明延续了将近两千年，从距今年到距今年，它到底属于一种什么样的文化呢？他究竟是原生的，还是从外面迁来的？还有，三星堆出土遗物最多的是两个坑——这两个坑考古学家一般认为是祭祀坑（其实也没有很确凿的证据），那我们就叫它祭祀坑——这两个祭祀坑都被火烧过，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？这个文化突然消失，那它的人都到哪里去了？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考古学家，直到现在还没有答案。

有的学者想把三星堆的青铜人像跟其他文明联系起来，比如拿美索不达米亚发现的公元前年的青铜头像来对比，或者跟古埃及的黄金面罩比较，但是猜想多于实证，并不怎么靠谱。

但不管怎样，三星堆与以往我们所理解的古代中国文明有着巨大的不同，这一点已经成为共识。这种不同体现在好几个方面，但最重要的也最显著的是青铜器。

大家特别注意到的是，三星堆的青铜器已经完全超越了武器、农具、容器这样的工具的概念。不管关于它们的真正含义有多少争论，这些神秘的造型肯定跟政治、权力有关，也肯定跟巫术、宗教有关。它们不但不再是人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，反而成了权力与信仰的象征，成了被人膜拜的神器。

那么，从被人使用到被人膜拜，青铜器的这种神奇逆转究竟是怎么发生的？它又意味着什么？要回答这样的问题，我们暂时先放过三星堆，从人类开始发明青铜谈起。

03

青铜是怎样炼成的？

谈青铜之前，我们得先澄清一件事，那就是青铜本来不是青色的。青铜是一种合金，合金的比例不一样，器物的颜色也会有些微的变化，不过，刚刚制造出来的青铜器主要是金灿灿的金黄色，非常醒目，古时候的人直接就管它叫“吉金”。年深日久，铜器生了锈，就变成铜绿色，所以我们后人管它叫青铜。

人类是怎么制造出这种金属的呢?

人类在地表上能找到的天然纯金属只有两种，一种是黄金，一种是自然铜。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产地，这两种金属都不需要冶炼提取，经过加热捶打就能利用。

但是黄金大多是金沙，没法制作器具，铜就成了人类最早利用的金属，上一讲的时候我们提过，人类最早注意到铜，可能就是因为它亮晶晶的很可爱。这说的就是自然铜。两河流域也好，中国也好，美洲也好，都有开采使用自然铜的历史。

大概在六千多年前，两河流域上游的人们发现，把纯铜融化以后可以铸造一些简单的铜器。但是，自然铜比较软，很容易变形，其实用处不是很大。可是后来呢，这里的人偶然发现——请注意，在历史上“偶然”往往多于“必然”——如果在铜里面加入别的成分，做出来的合金会非常坚硬，砷青铜、铅青铜、锡青铜、铅锡青铜纷纷出现，青铜就这样诞生了。

青铜硬度高，熔点低，铸造性好，还耐磨，而且比较稳定，很快就取代了石器工具。从开始铸造铜器，到青铜全面取得优势，这中间大约有一千年以上的时间，这个时段也被称作铜石并用时代。

到了五千年前，西亚和巴尔干地区，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冶金和青铜铸造技术。青铜做的兵器，剑呀，矛呀，盔甲呀，还有青铜做的工具，刀子呀，斧子呀，犁呀，都大规模地应用了，这些地方正式进入了“青铜时代”。

冶金术在欧洲及小亚细亚的发展情形，颜色深的表示是较早发展的

历史学家们说，早在三四千年前，相当于中国的殷商时代或者更早，两河流域就已经有了非常兴盛的铜贸易。从哪里能看出来呢？做买卖的人多了，生意纠纷自然少不了。两河流域的乌尔古城，也就是今天的伊拉克巴格达南部，出土过一块泥板，上面写满了楔形文字（楔形文字：源于两河流域的古老文字，约公元前年左右由苏美尔人发明，是世界上最早的文字之一）。

这些文字其实是一封信，这是一个商人写给另外一个商人抱怨的，说你卖给我的铜锭质量太差、跟你讲的都不一样，而且还有一批铜锭发货太慢，干脆你给我退款吧。这等于是给了一个差评，跟今天我们在某宝上写的差评好像也差不多！

这封信的年代是公元前年，那时候中国的青铜时代刚刚看到曙光。那么，中国的青铜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？

04

中国的青铜器何时出现？

我们刚才说了，很多文明都有利用自然铜的历史。两河流域有，美洲有，中国也有。那么，早期的中国人也和两河流域一样，自主创新，研发出了青铜呢，还是说，学习了外来的先进技术，搞了技术输入呢？

为了回答这个问题，考古学家沿着铜的痕迹开始了一步一步的探索。

现在我们知道的中国最早的金属制品，是年在陕西临潼姜寨遗址发现的一个半圆形残黄铜片。出土铜片的房子，所用的木材，经过碳-14鉴定（碳-14是碳元素的一种具放射性的同位素，我们可以根据死亡生物体的体内残余碳-14成分来推断它的存在年龄），是距今六千六七百年前，时代非常早。不过，关于这个铜片的性质和时代存在着巨大的争议，这个我们不谈，但不管怎么样，它应该是自然铜，不是青铜。

再往后，也有一些零星的发现。比如说，河南王城岗的铜片啊，河北大成山的铜牌残片啊，山东三里河的铜锥啊等等。比较新的发现是山西的陶寺遗址，年代在距今四千年多一点，出土了四件铜器，都很小，其中一件铜铃非常引人注目，因为铜铃是乐器，显然不是实用的，而且在其他文化中铜铃往往是萨满巫师的常见配置。

陶寺遗址出土的铜铃

这些铜器听起来也不少，不过这它们有些共同特点：第一，它们在所出土遗址的器物中所占比例都非常小，大部分器物还是陶器，铜器只是很偶然才有；第二，这些铜器的个头儿都很小，也很简陋，大都是小的工具或者小的装饰品；第三，它们的成分却五花八门，有黄铜、有红铜、有砷铜、也有青铜。

这说明什么呢？说明这些铜器的产生可能是偶发的，偶然搞出来的；也可能是外来的，从别的地方流传过来的。总之看不出一个明显的技术起源、进步和传播的线索来。

说了这么半天，那中国的青铜器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？

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，前面我们说的这些考古发现，都在山西啊、河北啊、河南啊、山东啊，最西也只是陕西，都可以算是广义的中原地区，而且多在黄河一线，从黄河中游到黄河下游。但是，当考古学家把目光转向西北的时候，中国青铜器的起源问题才有了真正的突破。

中国青铜的故事，我们下一集来谈。

葛兆光×梁文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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