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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我家附近有一个露天菜市场,一位北京朋友来家做客,第一次看到它,整个人惊呆了,就像冒险家第一次发现吴哥窟,在大城市,一个露天的菜市场等于一个奇迹。
以前早起上班时,我每天从菜市场穿过,必经一个鱼市摊,大概踩了不少鱼腥味,公司的猫会可劲钻过来舔我的鞋底,撵都撵不走。
我家的狗还活着时,我和媳妇带它一块出来买菜。它好奇又胆小,隔着笼子,我让它凑近跟兔子打个招呼,兔子从笼子另一侧蹦过来,狗吓得脑袋使劲往后缩,胆子比兔子还小。卖菜小哥就在一旁跟着发笑。
菜市场不光有种类繁多的蔬菜,也有豆皮、水产、馒头、水果、椒麻鸡、凉皮、面条、包子、甑糕、粮油,还有缝衣铺、修鞋铺、糕点店、杂货铺,还有胳膊肘挎着一个筐,叫卖新鲜蔬果的小贩,有蹬着三轮车大喊收旧家电的生意人,甚至偶尔,竟然还能看到放一条板凳,摆出一块磨刀石,扯着嗓子吆喝磨菜刀的手艺人。这个时候,我就顿生时光交错的恍惚。
走进一个露天菜市场,就是走进一个巨大的穿越世界,眼睛里充满旧时光的记忆,鼻子里闻着古早食品的味道,而那些利索杀鱼的小哥、麻利算账抹掉零头的菜老板,收下两块钱将一袋子生面条递给我的摊主,异常陌生又十分亲切,我每天会从他的摊位经过,互相熟悉却并不相识,但他与他的摊点,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。
虽然夏天的菜市场会散发出一阵阵恶臭,污水与烂菜叶以及奇奇怪怪的垃圾散落在地面,让顶着太阳出门,内心焦躁的我更添烦闷,但只要想想还有春天,有秋天,有冬天,菜市场会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,它就没有那么生厌了。
特别是白雪皑皑的冬季,踩着松软的雪咯吱吱走进菜市场,看到老板们摆出一筐筐翠绿鲜艳的蔬菜,与白雪相映成趣,所谓市井生活,大概就是如此。
但菜市场的地位,如今正在被动摇。
二
《十三邀》有一期节目,许知远请来的嘉宾是项飚,他是一个社会学家,对话中,项飚提出一个概念:附近的消失。
我们每个人生活的范围,实际是受局限的,无论城市多大,我们可以长时间沉浸其中的空间,可能仅是工作单位的周边一公里,以及家庭生活的四周,那就是附近。我们生活的附近所呈现的丰富生态,从某种意义上,安放着我们全部的生活。
但项飚说,附近正在消失。
我家附近的菜市场,就是一个正在消失着的附近。很多人慢慢不来菜市场了,因为点外卖非常方便,避免了做饭的麻烦。即使还需要做饭,也有比去菜市场更优化的选择。
各种卖蔬果的电商正使劲摇晃着大家的注意力,它们不仅价格便宜,还送货上门,不仅购买方便,还省去了不少时间。一个人只需要坐在家里,一键下单,吃喝住用就能唾手可得,这是多么……可怕的一件事。
因为我们的生活,不仅是自身、家庭、工作、社交的总和,也来自你居住的附近,是你居所周遭两公里以内,你常常盘桓的那些店铺、饭馆、超市、咖啡馆、广场、林木、景观、马路十字、石头座椅、夜市,乃至菜市场,它们构建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主景观,是横在公司与家之间的缓冲区,是个人生活得以存在的精神时空。
当我们主动用一键下单将自己宅在家里,也就逐渐压缩了个人生活的弹性。社区电商代表的新生活方式,一点点腐蚀着菜市场,菜市场在缓慢消失,连同其他同样被这种新生活方式缓缓腐蚀的事物,让我们生活的附近一点点褪色黯然。
我很担心,支撑我们日常生活乃至精神世界的附近,会像一张摊开的面饼,不断向后收缩,缩成一个点,一个名为家的小黑点。
就像一个句号。
三
附近在消失的同时,我们也正主动从附近中抽离。
我现在试着不点外卖了,更多下楼去吃饭。因为我发现,也很可能是错觉,饭馆里现做的饭菜,比送来的外卖要好吃。
但外卖真的很方便,我坐在家里,经常懒到什么都不想动,不想看书,不想看剧,不想工作,不想去想。只有饿了,才会下单点一个外卖,挑附近米以内的饭馆下单,眯一会眼睛的功夫,就听到有人来敲门。
接下来超市也不想去了,同样一键下单,零食、生活品、饮料,乃至各类冷热熟食,都有人上门送来。哪怕雨雪天,特别是雨雪天,不需要出门被风吹雨淋,搞得全身不舒服,一键下单,自有人速速送达。
当我整个人宅在家里,耐心却慢慢向上提高,不像在广告公司上班时,因为一个外卖没有准时送到,就着急的火烧火燎。因为那时我的时间,出卖给了公司,公司转卖给了客户,我的时间是属于客户的,早上九点准时进公司,一头扎入工作,中午12点很难下班,抽空叫一个外卖,一边埋头工作,一边等饭来。
其实并不饿,因为只要开始工作,屁股就很难挪开椅子,一整天可能水也顾不上喝,但外卖不能按点送来,我还是会生气,它打乱了我的时间安排。我的时间是属于客户的,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指派我做什么,会不会要出门开会,我自由安排吃饭的时间,只有那么一点点。
外卖小哥给我送饭的这一点点时间,被我下单买断了,他需要紧赶慢赶,准时送达,因为我是他的客户。如果他晚点,我虽然没有投诉过,但投诉的人永远更多,平台就会接到投诉,而一个客户投诉你的滋味,我这样把时间出卖给客户的打工人,心知肚明。
就像一条因果链,一环连着一环,我与外卖小哥都是出卖时间的人,我卖给公司,他卖给我,但我们又被更大的平台统摄着,身不由己。我需要外卖小哥更快更准时,平台就不断调整考核标准,把外卖小哥昨天的最高业绩,变成今天的合格线,不断逼着他们冲刺极限。
但如我一样把自己的时间卖给公司,卖给客户的打工人,同样被逼着不断冲刺极限,从每天工作12小时,到15小时,到干脆住进公司里。
当我努力从这极限游戏脱离出来,当我越来越觉得外卖不好吃,我开始下楼去附近吃饭,穿过城墙,穿过树叶婆娑下的老街道,穿过一排排门店与烟火熏熏,走进一个有老板招呼,餐桌有凹槽,盛饭瓷碗的温热可以抵在掌心的小饭馆。
这生活在附近的简单日常,却更像一次久违的劫后余生。
透过小饭馆的门帘,我看到外卖小哥们在街巷里骑着摩托快速移动着,可以想象,他们将一盒盒饭食送进写字楼,送进工作室,送进一位位将个人时间出卖掉的人手中。继续着一场互相不断逼出极限的游戏。
比我们生活的附近正在消失还糟心的,是我们出卖掉自己的时间,从生活的附近里主动消失了。
四
我家附近还有一排夜市摊,曾经开过一个奶茶店,它不卖白天,只卖晚上,但在一个以老龄化和上班族居多的旧社区,有多少人会大晚上喝奶茶呢?于是这家奶茶店关掉了。
我和媳妇去北京,约青菀出来聊天,那会天黑了,呆的咖啡馆八点半就要打烊,这让我大惊失色,这天下还有晚上早早不营业的咖啡馆?因为在西安,许多咖啡馆甚至能营业到午夜12点。
我更年轻的时候,和朋友能在咖啡馆泡到很晚,大家喝一大杯咖啡,聊很久的天,尽兴散场,回来躺在床上,像一条热锅上的鱼来回翻腾,死活睡不着,但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,神采并不萎靡。
几乎每一群年轻的朋友,都有一个时常盘桓的据点,它可能并不在居所的附近,但它是我们一群朋友交往时最熟悉的附近,是精神上的附近。
但如我跟自己的朋友们,已经很久没有聚会了,许多曾经关系密切的好友,变成一年一见,见时熟稔依旧,仿佛昨天才刚刚见过,但身在一个城市里,市井阡陌之间,彼此不得随心重逢,也是一种悲凉。只因为大家的时间,出卖的太多,都已经身不由己。那个维系我们交往的精神的附近,也一点点褪色消失了。
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无可奈何。我很喜欢许多旧的事物,比如旧的电影,旧的物件,旧的人心,旧的故事,它们已经被时间凝固,变成了某种永恒,某种你可以随身携带的附近,再也不怕失去。
因为技术的革新,我们生活的附近正在消失:
电商营造的新生活方式让居所的附近在消失;
为工作出卖掉的时间让我们主动从附近里消失;
年龄带来的身份迭代则让精神的附近在消失。
直至最后,我们接二连三的,变成了孤独的中年。
如果将互联网时代以前的生活称之为古典时代,那时所谓的人生,是一种人与人不断建立羁绊的过程,附近承载了主要的生活内容。但在今天,我们半主动半被迫着,将自己缩入一个狭小的区间里,人与人的关联更多放入虚拟世界,附近可能变成了某一个社交软件,某一个饭圈,某一个热点话题。
这也很可能是我无知的傲慢,因为只要走过广场,时刻都能看到飘逸的滑板少年们,看到一群群年轻人热火朝天打着篮球,他们拥有自己生活的附近,只是作为一个80后,我熟悉的生活,正在慢慢消失而已。
能用什么办法来抵御这些消失呢,将这个司空见惯又温润过我们生命的附近留存下来?虽然我心中早有了答案,就像蒸汽机车取代田园牧歌,旧时代的生活方式终将颠覆,新世界的年轻人会有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。
但我总期待能慢一点,让我们的附近存留的更久一些,因为这个附近不那么便捷,却拥有许多人与人之间的交集。
冷风i写个故事,祝开心